我家的院子很大,有北面的土坯房、西面的砖瓦房、南面的彩钢房。北房南房齐院宽;西房与北房之间还有块空地是萝卜窖,与南房之间距离更大其间有农具棚、猪圈和厕所。母亲去后,父亲就给南边盖了几间彩钢房。他夏天挪到西房,冬天挪到南房,就是再没挪回过北房。
北房已经破败,炕上的尘土一直都在,其实父亲还是打扫的。墙上还是虎年的年画,几只威武永恒的老虎;木格窗已变形翘起,再也无法关严实。顶窗用的木叉已不知去向,不烧炕不顶窗它就不见了;灶台的排插上还放着一个捣蒜窝,由于沉重幸免于被抛弃或挪移。两扇木门驼了背都快跟我一样矮了,关上门那沉重的暮长声音在铁锁环里终止。
父亲70岁了,整天还忙于他的果园,勤劳地过着勤俭的生活。他有股老学究的气质,说话虽不是之乎者也,却也是慢条斯理,总用书本上的大道理教育我们。
雪花掠过屋脊,他披着长长的大棉袄到院里揽煤,途中又将掉在地上的一碎煤块慢慢捡起来。屋子不大却温暖整洁,还满溢着饭香。他坐在火炉前有时烤苹果吃,有时烧米汤喝。
满世界都在忙碌着抛洒一大天的雪花,屋里传来电视机热闹的响声,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有时清醒有时打盹,有时甚至打呼噜。任由电视机吵吵闹闹到深夜。如果母亲还在就又要嘲笑他,姿态难看:脑袋斜在一边,身体也跟着倾斜,大棉袄早已滑落,他却在呼噜里睡得热闹;母亲定要戳他一下,他必会突然惊醒并装作继续看电视,我们都笑得前仰后合。童年也因此多了不少乐趣;他们经常为电视剧争得面红耳赤,我们也不时参与其中不过立场多偏向母亲。然而这些年了,电视机从来没有发现对面打盹的父亲,不是无情而是无能为力。
南面这房子热闹,下一阵子雨就好像全世界都在鼓掌,刮一阵风犹如列车从山洞里呼啸而过,看个电视似乎全村人都来吵架。
算算母亲离开已有8年,从无法接受到不接受也得接受。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机会与死相遇,只是迟早的区别。直到看到史铁生说:上帝把他母亲早早召回是看她在世间太辛苦,要她回去享福。我才找到安慰自己和父亲最好的说辞。于是更加奢望与父亲相处的分秒,庆幸上帝没有同情他。原来那最频繁的在一起早已变得遥不可及。
作为子女,有工作、有爱人、有家庭。忙碌会把那空旷的想念赶到最角落:在寂静的深夜、清晨的梦中、一次偶然的情景。比如,曾看到一个中年人小心地搀扶白发老母下公交。真是羡慕他,在这个年纪还有一声母亲可叫,是上天给他多么大的恩赐啊!再比如,母亲节朋友圈晒满了岁月匆匆、母亲白发苍苍、含辛茹苦、步履蹒跚,心里真是一阵不轻的嫉妒,嫉妒之余又有些苦涩。我的母亲还没来得及白发苍苍,我也无缘得见她步履蹒跚,甚至含辛茹苦是我为人母后才真正明白的。
我没有羡慕过别人的天生丽质或家世显赫或是才能卓越,因为可改变的我会去改变,不可改变的我已看开,唯独羡慕别人有个母亲。
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过来的,是不是一个人在深夜打了无数个没人嘲笑的盹,没人理睬的盹,没人叫醒的盹。